第20章(3 / 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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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在我脸上看到了坚忍的力量,依托着这力量,他又奇迹般地从死神手里挣脱出来。两个礼拜后,他居然能下床走动,也能到花园里晒晒太阳了。
  而祁树礼手术后也渐渐痊愈,这两个昔日的劲敌经常在一起晒太阳,说笑聊天。我很少参与到他们的谈话中,他们好像也不欢迎,一见我过去就岔开话题。
  “男人的话,女人最好不要听。”祁树礼故意气我。
  我嘲笑,“哟,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,都快拜把子了吧?”
  耿墨池说:“正有此意。”
  “我们连血型都是一样的,拜把子绝对没问题,”祁树礼笑着看我,目光闪了闪,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从眼底掠过,“你当证明人如何?”
  “我才不干呢。”我扭头就走,身后传来两个男人爽朗的笑声。冬日的阳光让这个世界很温暖,虽然阳光普照,我怎么感觉一片黑暗?是因为刚才祁树礼眼底一闪而过的忧伤吗?还是这恍惚的日光让我觉得一切都不像是真的?
  转眼元旦到了,祁树礼提议回家过节,耿墨池非常赞同。“死在家里怎么也比死在医院舒服。”他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。
  在回家之前,我很担心安妮的态度会刺激到耿墨池,他还不知道安妮要搬出去的事,每次问起她怎么没来医院,我总搪塞说她到上海那边检查眼睛去了。但很意外,安妮见到耿墨池的态度非常平静,对祁树礼也是,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,我悬着的心落了地,看来她不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人。但是米兰的事瞒不住,就算我们不说,耿墨池的助理也会告诉他,何况这不是小事,LOVE系列曲到底是谁的作品,无论是坊间还是媒体早就议论纷纷,米兰这时候召开记者招待会自然会引起广泛关注,她绝不会放过此次出风头的好机会,谁也拦不住她。
  果然,耿墨池还是知道了这件事,出人意料,他显得很“平静”。我却忐忑不已,试探地问他打算怎么办,他答非所问:“我想去落日山庄待几天。”
  我连“为什么”都不敢问,他过于平静的表情让我害怕。
  两天后,耿墨池带着我和安妮去了久别的落日山庄,我们前脚刚走,祁树礼因为美国那边的公司有事等着他处理,回了美国。
  我们到达山庄的时候已经是中午,气温骤降,天空阴暗,乌沉沉的云低得仿佛天都要随时塌下来。北风一路呼啸,往人身上卷过来,刮在脸上,感觉像刀子。我虽然穿了大衣,但仍旧冷得打抖。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
  因光线太暗,落日山庄早早就亮起了灯。有几年没来过了,房子看上去年代更久远,客厅空阔似殿堂,家具陈设老旧,走进去觉得像博物馆。好在壁炉里还生着火,感觉还是很温暖的。
  午餐,大家都没什么胃口,杨婶辛苦弄出来的菜,很多都没动筷。夜里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,墨池站在卧室窗户前,看着后花园那棵被大雪压弯了枝头的海棠树,一句话也不说,自顾自地闷闷地抽烟,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窗户是开着的,风雪卷进房间,我要去关窗户却被他制止,“不要关,让我看着父亲……”
  “父亲?”
  “是的。”耿墨池指着那棵海棠树说,“看到那棵树没有,我父亲就葬在树下。”
  晚上,耿墨池第一次跟我说起了他父母的故事,他的父亲耿先知出生于上海旧官僚家庭,家境富有,因是家中三代单传的独子,备受宠爱。“文革”时耿家受到巨大冲击,耿先知被下放至湖南一个偏远的茶场,那个茶场紧挨着落日山庄。这个山庄本是当地一个老知识分子的祖业,后来这家人被打倒,山庄被“文革”造反派当作了指挥部。耿先知在一次批斗后被关进了山庄的地下室,同时被关在地下室的还有另外两个人,一个是同是上海下放来的夏牧野,另一个是这座山庄的主人沈放老先生,他的女儿沈初莲被罚给造反派们做饭,也给地下室的“罪犯”们送饭,很自然地就认识了耿先知和夏牧野,三个年轻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。
  但是沈初莲心里深爱着的是耿先知,她冲破重重阻力嫁给了他,“文革”结束后落日山庄物归原主,耿先知并没随大流回上海,而是坚持留在了山庄。数年后,耿墨池在山庄出生,不幸的是耿墨池三岁时,耿先知英年早逝,抛下爱妻和幼子撒手人寰,一个原本幸福的家瞬间坍塌。在上海经商的夏牧野闻讯后赶到湖南,试图代替耿先知照顾孤苦的沈初莲母子,结果遭到沈初莲的断然拒绝。夏牧野不死心,在后来的四年里苦苦追求着沈初莲,给予她和幼子无微不至的照顾。当时的沈初莲生活得相当清苦,为了让爱子墨池有一个更好的成长环境,她在犹豫了几年后还是别无选择地嫁给了夏牧野。在离开山庄时,她提出了唯一的要求,就是死后要将自己的骨灰葬在后花园的海棠树下,夏牧野除了答应也别无选择,因为他实在是太爱这个女人了,一生不停地努力只是试图取代耿先知在她心中的位置,甚至不惜举家迁往新西兰,不想还是枉然。
  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,在海外孤独了半生的沈初莲已不再是青春可人,她老了,多次想回国定居,无奈身体不允许。想必她也知道,即使回来了也什么都变了,唯一没变的是她对耿先知始终如一的爱情。这样的爱情,一生有一次足矣。
  夜已经很深了,耿墨池还站在窗前一动不动,似乎陷入了久远的沉思。我担心他的身体吃不消,拿了件大衣披在他身上,说:“墨池,天色不早了,你刚出院,关上窗休息吧,你父亲知道你来看他,一定很欣慰。”
  “唉。”他背对着我,一声长叹,“可是我对父亲一点印象都没有,他走的时候我太小,什么都不知道。我常想,如果父亲还在世,母亲一定比现在要幸福。我若有个完整的家庭,也许……我的境遇也比现在好,很多的悲剧都不会发生……”
  “墨池!”
  “我这一生的悲剧实在太多,连死都不能瞑目,不知道我前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。我对不起很多人,所以我不怪米兰要置我于死地,我活该落到今天这个下场,只是我保不了叶莎了,我真的没有办法了,你说得很对,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。”
  我感觉他话里有话,正要追问,他缓步移到床边,僵硬着身体躺了下去,什么都不肯说了。我也不敢多问,默默地关上了窗户,因为屋子里有暖气,窗户一关上,玻璃上的雪花融了水,一道道无声地淌下去。我开了床头的台灯,昏黄的灯光照着窗外纷纷落下的雪花,一眼望过去,感觉那黑暗如深渊一样无边无际。耿墨池蜷在床最里面的角落里,眼睛疲惫地合上又睁开,声音低而微,“你走吧,我自己睡。”
  我站着没动。
  四下里很安静,静得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到。
  耿墨池对我置之不理,过了一会儿终于沉沉睡去,我依偎在他身边躺了下来,却不敢碰他,远远地缩在一边看着他睡,我才能心安。可是当我也昏昏欲睡的时候,他忽然在我耳畔悲怆地说了句:“但愿明天早上我还醒得过来。”
  第二天早上,他醒过来了,安妮却不见了踪影。
  我们围着山庄前前后后都找遍了,还是不见她的人,直到在书房的桌子上发现了她写的便条,我们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山庄。她眼睛看不见,怎么离开的?已经好些日子了,她一直是心事重重的样子,就在来落日山庄的头天晚上,我还跟她有过沟通,我问她到底有什么事不能敞开跟大家谈的,她先是沉默不语,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反问:“你说牺牲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让身边的人幸福?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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